二砂廠里的“洋人們”

文/祝恒

       時間回溯(su)到上世紀的1962年。

       聽說我要到二砂廠(chang)上(shang)(shang)班(ban)，心(xin)里又惆(chou)悵又興奮(fen)。惆(chou)悵的是無學(xue)可上(shang)(shang)，從小的志愿是當工程師、科學(xue)家，夢(meng)想難以實現；興奮(fen)的是二砂是個大(da)廠(chang)、部屬企業，東(dong)德援建(jian)的國(guo)家“大(da)一(yi)”型單位，“一(yi)五(wu)”期間的重點建(jian)設(she)項(xiang)目(mu)。

       后又聽(ting)說，二砂是個保密廠(chang)子，代號是“四〇二”廠(chang)，對外(wai)通訊地(di)址“一〇三三”信箱。還有(you)幾個地(di)下車間，生產坦克(ke)車大炮(pao)零件(jian)。

       十分好奇，心(xin)中充滿(man)神秘感。

       先到(dao)廠里去看(kan)(kan)看(kan)(kan)，學校離(li)二砂很近，騎車只需十幾分鐘。到(dao)廠門口一看(kan)(kan)傻眼了，門口站崗(gang)的(de)穿警服，腰(yao)里別著手槍，威(wei)風凜凜，根本進不去。

       6月底的一(yi)天，我(wo)終于成為二砂的一(yi)員，昂首(shou)挺胸，邁進大門。

       先(xian)到(dao)勞(lao)動(dong)人事科(ke)報到(dao)，在(zai)由(you)勞(lao)動(dong)局報來的材料(liao)上查到(dao)名(ming)字，審閱介紹信，然后大筆一(yi)揮(hui)，“去(qu)七車間”。

       七(qi)車間是干什么(me)的(de)？腦子一片空白。懷著忐忑不安的(de)心情(qing)，那就找(zhao)七(qi)車間吧。

       辦(ban)公樓后是(shi)中(zhong)央大道，一眼望不到頭。兩(liang)邊(bian)栽種(zhong)的(de)(de)雪松，像禮兵(bing)一樣歡(huan)迎(ying)我；黃(huang)楊、翠柏形成(cheng)的(de)(de)綠籬，鋪展開(kai)來，延(yan)伸(shen)過去。兩(liang)邊(bian)是(shi)鋸(ju)齒(chi)型、采光(guang)通風性能非(fei)常(chang)好的(de)(de)廠(chang)房。

       突然，我(wo)(wo)發現(xian)對面來了(le)幾個“洋人”，高的(de)(de)矮的(de)(de)、胖的(de)(de)瘦的(de)(de)；有的(de)(de)穿西裝(zhuang)、有的(de)(de)戴禮帽；嘴里(li)說著嘰里(li)咕嚕(lu)我(wo)(wo)聽不懂的(de)(de)外(wai)國話，邊走手勢好像還在比劃著什么，這(zhe)是(shi)東德(de)專家嗎？

       等他們走過去了(le)(le)，我還愣在那里。忽(hu)然，心里好像明白點什么，不(bu)由自主地尾隨。大概是翻(fan)譯發現(xian)了(le)(le)我的舉動(dong)，用眼(yan)睛和手勢(shi)示(shi)意我不(bu)要再跟隨了(le)(le)。

   ;    在“包豪斯”廠房的二樓(lou)，主任沈(shen)盤(pan)根(gen)熱(re)情地接待了我(wo)，詢(xun)問有關情況(kuang)后，他拿起電話：“廖工長，你來辦公室一趟。”

       高壓工段長廖明安(an)，是1956年到廠的。“把你(ni)安(an)排在(zai)變電所，回去不要告(gao)訴家人，只說在(zai)二砂當了(le)電工。”路上(shang)他(ta)反復叮嚀，“要害(hai)部門(men)。”

       ;九時(shi)報到，十一時(shi)，我已坐(zuo)在變電所的值班桌前，開始(shi)了人生軌跡的大轉(zhuan)折。

       二砂是1956年(nian)動工興建，專家進駐；1964年(nian)建成投產，專家撤走。其間(jian)多(duo)是邊基建、邊生(sheng)產、邊練兵。土法上馬，大干(gan)快上。

       相處兩年的時間，雖(sui)說對(dui)專家的事知道不(bu)多(duo)，但他們(men)的工作、勞動、生活(huo)、娛樂(le)……情況還是略(lve)知一二。

       生產區(qu)在華山(shan)路(lu)78號，生活區(qu)在伏牛(niu)路(lu)以(yi)東的綠東村(cun)，相距三、四(si)里(li)路(lu)，中間(jian)還隔著個周(zhou)新莊。

       神奇的磨料磨具號稱“工業牙齒”，廣泛應用于國民經濟的各個領域，航天航空、飛機輪船、汽車制造、軍事工業、建筑材料……包括開鋼筆縫的超薄片砂輪、治療齲齒的金剛石。

       上班路上，我們步行伊河路。隱隱約約聽到后面馬達聲，那時汽車很少，一聽便知是專家的大轎子過來了，由技術高超的大老張駕駛，河南省僅此一臺，很長很高。他們的等級也是分得可清啦，專家組長坐的是“奔馳”，姚師傅開的。

   ;    一日，我坐在總(zong)控(kong)室(shi)(shi)學(xue)習。總(zong)控(kong)制室(shi)(shi)裝(zhuang)有各種儀表(biao)(biao)：電(dian)(dian)壓(ya)表(biao)(biao)、電(dian)(dian)流表(biao)(biao)、電(dian)(dian)度表(biao)(biao)、功率表(biao)(biao)……各種繼電(dian)(dian)保護裝(zhuang)置、各種自動報警裝(zhuang)置、各種信號(hao)指示裝(zhuang)置……一旦發生異(yi)常(chang)或故障，都(dou)會迅(xun)速反映總(zong)控(kong)室(shi)(shi)。

       樓(lou)梯上(shang)來幾個人(ren)，我(wo)從圖紙上(shang)移目觀望，是富蘭克林等幾位電氣(qi)方面的專家。

 ;      他(ta)們先是左手摘去禮帽，伸出右(you)手和我們一一握手，用生(sheng)硬的中國話說：“你好！你好！”然后，詢(xun)問設(she)備安(an)裝方面(mian)有無問題、高低壓運(yun)行情(qing)況(kuang)，查看(kan)線路(lu)圖(tu)、接線端(duan)子(zi)、高壓水開關、試試報警(jing)器(qi)。

       變(bian)電所(suo)一(yi)樓大廳，并排懸(xuan)掛(gua)著(zhu)德共(gong)總書記(ji)皮克和毛澤東主席的照片。

       那(nei)天，我還是坐在值班(ban)桌前學習圖紙，又來了幾位(wei)專家，發生了一件意想(xiang)不到的事。

       “低個(ge)子”專家突然抓住了我(wo)師(shi)傅周治江的衣(yi)領，哇(wa)啦哇(wa)啦低吼叫。怎么(me)惹了他(ta)，一頭(tou)霧水。原來(lai)，專家嫌周師(shi)傅不(bu)修邊幅，邋(la)里邋(la)遢的頭(tou)發、胡子，太(tai)難(nan)看了。“低個(ge)子”從(cong)兜里掏出10元(yuan)人民幣，讓他(ta)馬(ma)上去理發、刮臉(lian)。后(hou)來(lai)聽說他(ta)是坦克(ke)兵，性格(ge)暴躁。

       沒(mei)(mei)過幾(ji)日(ri)，我到大電流(liu)開關室巡線，剛走到變(bian)壓器室門外，又遇見“低(di)個子”。見到我又低(di)頭、又哈腰、滿(man)臉堆笑，和前(qian)日(ri)的他判若兩人(ren)。他沒(mei)(mei)帶翻譯，一個人(ren)轉悠啥，我們禮節(jie)性問(wen)候(hou)后分(fen)別(bie)。

       絕(jue)大多(duo)數德國人(ren)對(dui)中國人(ren)都非常友好，但也有極個(ge)別的(de)態度(du)(du)傲慢、在我們打下(xia)美國U2型無人(ren)駕(jia)駛(shi)高空偵察機后，態度(du)(du)有了根本(ben)轉變。

       “你們(men)是怎樣打下來的？”德國人疑(yi)惑(huo)不解。

       “是地對空(kong)導彈？還是飛(fei)機上去空(kong)對空(kong)發射？我們也不清楚。”中方人員(yuan)回答。

       專家們不信，他(ta)們認為我們保密。真(zhen)的，作為一個企業，怎么會知道這些軍(jun)事、國防方面的秘密。

       自從廠(chang)里(li)在辦公樓前廣場隆重(zhong)(zhong)召開慶功(gong)祝捷大會(hui)后(hou)，洋人對中方人員更加尊重(zhong)(zhong)。體(ti)會(hui)到(dao)真乃“自強才是(shi)硬道理”、“發展才是(shi)硬道理”啊！

       一天，我到廠區三食堂就餐，路過剛玉冶煉和粉碎車間的(de)一段(duan)工地，專家在用沖擊錘干(gan)活(huo)，渾身落滿了塵(chen)土和雪花(hua)……據和磨料專家多次接觸的(de)人員講，德(de)(de)國(guo)(guo)人非常(chang)注重(zhong)質量(liang)，干(gan)活(huo)一絲不(bu)茍(gou)、不(bu)怕(pa)吃(chi)苦的(de)敬業精神，踏實肯干(gan)、勇(yong)于創新的(de)工作(zuo)態(tai)度，確實值得我們(men)學習，這也許(xu)是(shi)二戰后(hou)德(de)(de)國(guo)(guo)能迅速(su)崛起的(de)原因之(zhi)一吧(ba)。

       據師傅講，配電(dian)盤(pan)的(de)所(suo)有部件，連一顆(ke)螺絲釘，都是原裝，從德國運(yun)來，比蘇聯、日本的(de)設(she)備、傻大粗(cu)笨強(qiang)得多。我們多次向專(zhuan)家表示，貴國馬德堡強(qiang)電(dian)公司生產的(de)空氣開關、水開關，滅弧效果、操作性能表示滿意。

       ;變電所試運行期間，專家多(duo)次(ci)親臨現場(chang)指導(dao)操(cao)作，解決(jue)我們提出的各種問題。

       二(er)砂宿(su)舍(she)區的16#樓(lou)(lou)(lou)、20#樓(lou)(lou)(lou)是(shi)(shi)專家樓(lou)(lou)(lou)，用木柵欄圍起來，呈(cheng)“T”字形(xing)，南側(ce)和西側(ce)是(shi)(shi)小(xiao)花園，種有四季常(chang)綠(lv)的各種樹(shu)木、花草，還有噴水池(chi)、排球場、羽毛球場……供專家和家屬們居住、娛(yu)樂、鍛煉(lian)。二(er)樓(lou)(lou)(lou)既是(shi)(shi)會議室，又是(shi)(shi)舞廳，我(wo)們在(zai)樓(lou)(lou)(lou)下清(qing)清(qing)楚楚聽(ting)到“嘭嚓(ca)嚓(ca)嘭嚓(ca)嚓(ca)”舞曲(qu)……

       六(liu)十年代(dai)初期，在(zai)國(guo)內極少看到“洋人(ren)”的(de)背(bei)景下，二(er)砂宿舍區成(cheng)了(le)中德友(you)誼的(de)樂園(yuan)。經常(chang)看到金(jin)發碧眼的(de)德國(guo)娘們(men)，推著(zhu)小孩在(zai)洛河路上(shang)散步。我們(men)或點頭示(shi)意(yi)、或逗逗小孩，中德人(ren)民(min)和睦(mu)相處，其樂融融。

       二砂是磨料磨具磨削行業中國最大、亞洲(zhou)第一、世界老(lao)三(san)的綜(zong)合性(xing)生產(chan)、科研、產(chan)量、品種、培訓基地。東德(de)援建，但在(zai)他(ta)們國內也沒有這么大的規模，在(zai)設計上很多地方是(shi)失(shi)敗的。

       比如碳化硅冶煉。碳(tan)化(hua)硅是制造砂(sha)輪的重要(yao)原料，分黑碳(tan)和(he)綠(lv)碳(tan)兩種。

       原設(she)計(ji)的固定式冶煉爐(lu)，一(yi)臺(tai)變壓器供(gong)五個爐(lu)子(zi)依次點火冶煉，線損太大，且產(chan)量(liang)低(di)，質量(liang)差(cha)。中方(fang)工程人員自(zi)行(xing)設(she)計(ji)、施工、改造后的活動式冶煉爐(lu)，一(yi)舉(ju)成(cheng)功，是自(zi)力更生方(fang)針(zhen)的絕佳體(ti)現。

       其他(ta)諸如(ru)加工車(che)間(jian)粉塵大、剛(gang)玉(yu)冶(ye)煉提(ti)利爾不(bu)好(hao)用等等……外國(guo)的月亮(liang)不(bu)一定比(bi)中國(guo)圓。

       中(zhong)方對德方人員的關心、照顧是有目共睹的。夏(xia)日，帶他(ta)們到(dao)雞(ji)公山(shan)避(bi)暑；冬天，住進(jin)暖(nuan)氣房(fang)。（經國(guo)家(jia)特批，全宿舍區都裝了暖(nuan)氣，在鄭州市絕無僅有。）國(guo)慶(qing)節時，把他(ta)們請上觀禮臺，二砂有自己的養(yang)牛場(chang)供(gong)應專(zhuan)家(jia)。

       “洋(yang)人”畢(bi)竟是(shi)洋(yang)人，基因不(bu)一(yi)樣。我(wo)們(men)(men)(men)是(shi)黃(huang)皮膚(fu)(fu)、黑眼(yan)(yan)睛……他們(men)(men)(men)是(shi)白皮膚(fu)(fu)、藍眼(yan)(yan)睛；我(wo)們(men)(men)(men)喜歡面(mian)食、他們(men)(men)(men)喜歡肉(rou)食；大(da)(da)熱天我(wo)們(men)(men)(men)躲在室內，他們(men)(men)(men)光(guang)著脊梁曬太陽；大(da)(da)雪(xue)紛飛(fei)，我(wo)們(men)(men)(men)縮脖子(zi)，他們(men)(men)(men)光(guang)著腿；我(wo)們(men)(men)(men)感情(qing)蘊含、委(wei)婉，他們(men)(men)(men)外露、熱情(qing)、奔放(fang)……

       1986年，部分參(can)加二砂設計、基(ji)建、施(shi)工(gong)的(de)東德專家，又踏(ta)上他們(men)熟悉而又陌生的(de)黃(huang)土地(di)，和我們(men)一起隆重(zhong)(zhong)紀(ji)念二砂建廠30周年。老友(you)(you)重(zhong)(zhong)逢(feng)、倍感親(qin)切，共同的(de)汗(han)水澆灌中德友(you)(you)誼之花(hua)。

作者簡介

       祝(zhu)恒，1946年(nian)5月出生，鄭州市(shi)人。1962年(nian)從鄭州地(di)質專(zhuan)科學校(xiao)肄業(ye)分配到中國第二砂輪(lun)廠(chang)工(gong)(gong)作。先后擔任變電所值(zhi)班電工(gong)(gong)，黨(dang)委宣傳(chuan)部新聞干(gan)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