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有一個東西,十五年前就(jiu)被中央列入了淘汰名錄,今年兩(liang)會上(shang)又(you)被李(li)克(ke)強點名提到;直到兩(liang)天前,發(fa)改委還專門在新聞發(fa)布會上(shang)說,這東西已(yi)經在全國范圍內(nei)全部取締。
這個東西,普通民眾可能聽起來有點陌生:“地條鋼”。
但就是這么一個聽上去不(bu)甚起眼之物(wu),用李克(ke)強的話說,取(qu)締起來,在全國引發(fa)了不(bu)小的“震動”——去年,因(yin)為這事兒,江蘇、河北兩(liang)省政府被(bei)責成向國務院(yuan)作出深刻(ke)檢(jian)查,兩(liang)地(di)分別(bie)有(you)一名副(fu)省長被(bei)行(xing)政處分。
這東西為什(shen)么值得國家(jia)如此重(zhong)視?既然早已登上黑名單(dan),又(you)為何在15年間屢(lv)禁不絕?
“震動”
“去(qu)年查了個(ge)’地條鋼(gang)’,比你批個(ge)鋼(gang)鐵(tie)項(xiang)目震動可大(da)多了。”這是(shi)今年兩會上李克(ke)強的原(yuan)話(hua)。
“地條鋼”,簡單(dan)說,就是(shi)把廢(fei)鋼鐵融化后進(jin)行(xing)澆(jiao)鑄成鋼,并以“貼牌”“冒牌”生產等形(xing)式在(zai)鋼材市場上占據(ju)一席之(zhi)地。這樣生產出來的鋼材,不僅產品質量低劣、極(ji)易斷裂,還會造成環境(jing)的嚴重污染。
如前所述,15年(nian)前,中央(yang)便(bian)明(ming)令淘汰“地條鋼”這一(yi)落后(hou)產能——2002年(nian),當(dang)時的(de)國(guo)家經貿委就曾將“地條鋼”列入了“落后(hou)產品”名(ming)單(dan),要求對其(qi)“限期淘汰”。此后(hou)15年(nian),“地條鋼”,以(yi)及(ji)生產“地條鋼”常(chang)用的(de)工頻和中頻感應(ying)爐,也屢屢登上(shang)“黑名(ming)單(dan)”。
即便如(ru)此,到了2016年,有人估算,全(quan)國“地(di)條鋼”產能至少還在(zai)8000萬噸(dun)以上;去(qu)年10月,更有專(zhuan)家(jia)在(zai)撰文透露,中國仍有中頻(pin)爐鋼廠約(yue)70家(jia),產能在(zai)1億噸(dun)左右。

2016年7月底,央視曝光江蘇華達鋼鐵有限公司還在違(wei)(wei)法(fa)違(wei)(wei)規(gui)生產銷售“地條鋼”。國務院隨后派出了(le)(le)調查(cha)組,查(cha)實(shi)了(le)(le)該公司違(wei)(wei)法(fa)違(wei)(wei)規(gui)生產的(de)(de)情況。這一“典型的(de)(de)頂風違(wei)(wei)法(fa)違(wei)(wei)規(gui)行(xing)為(wei)”,直接導致(zhi)了(le)(le)江蘇省(sheng)副省(sheng)長馬秋林(lin)被行(xing)政記過、111名責任人被問責。
被查處的(de)華達(da)鋼鐵(tie)位(wei)于新沂市(shi)。該市(shi)一位(wei)領(ling)(ling)導告訴《中國經濟周刊(kan)》,這次查處,給該市(shi)領(ling)(ling)導一次脫胎(tai)換骨的(de)改變,特別是對市(shi)委書記和市(shi)長(chang)等該市(shi)主(zhu)要領(ling)(ling)導人(ren)來(lai)說,“形同10級(ji)地震,震動巨大”。
事發(fa)后,根據江蘇省(sheng)(sheng)自行排查的(de)(de)結果(guo),該省(sheng)(sheng)共發(fa)現(xian)“地(di)條(tiao)鋼”企業(ye)63家,合計(ji)產能1233萬(wan)噸,分(fen)布于10個地(di)市(shi)。《中國經(jing)濟(ji)周刊(kan)》長期(qi)跟蹤采訪發(fa)現(xian),這10個地(di)市(shi),“地(di)條(tiao)鋼”泛濫(lan)成(cheng)災,一些地(di)方甚(shen)至“鎮鎮點火”,在當地(di)政府(fu)的(de)(de)默許甚(shen)至鼓勵(li)之下,形成(cheng)了多年的(de)(de)“地(di)條(tiao)鋼”產業(ye)集群。
“小強”
“地條鋼”之所以(yi)屢禁不絕,說到底(di),還(huan)是因為(wei)有利可圖(tu)。
一(yi)位靠“地(di)條(tiao)鋼(gang)”完(wan)成原(yuan)始積累的(de)老板向經(jing)濟ke介紹,在鋼(gang)材價格連年上(shang)漲的(de)旺季(ji),用廢(fei)鋼(gang)生產(chan)的(de)各(ge)類(lei)“地(di)條(tiao)鋼(gang)”,一(yi)噸利潤(run)高達千元,一(yi)晚(wan)上(shang)就可(ke)獲利上(shang)萬元,用“地(di)條(tiao)鋼(gang)”拉成的(de)螺紋、角鋼(gang)等,利潤(run)還要更(geng)高。
而即(ji)使是鋼價(jia)平淡(dan)的(de)年份(fen),生(sheng)產(chan)“地(di)條(tiao)鋼”因(yin)為不需報(bao)批、審核,不存在一些制度和交易成本等,其(qi)生(sheng)產(chan)成本比正(zheng)規鋼材要(yao)少30%以(yi)上,因(yin)此,其(qi)利潤在一般(ban)年份(fen)也要(yao)達到每噸數(shu)百元,贏利依(yi)然可觀。

而且(qie),“地條鋼(gang)”生(sheng)產幾乎沒有什么環(huan)保(bao)投入(ru),環(huan)保(bao)成(cheng)本(ben)又省一(yi)(yi)筆。而目前(qian)鋼(gang)鐵(tie)行業水平較高的企業,生(sheng)產一(yi)(yi)噸鋼(gang)材的環(huan)保(bao)成(cheng)本(ben)在200元左右,水平一(yi)(yi)般的也超過120元。此外,“地條鋼(gang)”廠常常選擇在夜間生(sheng)產,不僅是為了躲避工(gong)商、質(zhi)監和環(huan)保(bao)等部門的查(cha)處,還因為夜里電費相對便宜(yi)。
在(zai)“地條鋼(gang)”老(lao)板們(men)看(kan)來(lai),對于“地大物(wu)博”的(de)(de)中國來(lai)說,既(ji)需要寶鋼(gang)、沙(sha)鋼(gang)那樣的(de)(de)大鋼(gang)廠來(lai)生產優質高(gao)價的(de)(de)好鋼(gang)材,也需要他們(men)這樣游走(zou)在(zai)法(fa)律邊(bian)緣的(de)(de)小(xiao)鋼(gang)廠生產低價鋼(gang)。“魚有魚路(lu)、蝦(xia)有蝦(xia)路(lu),兩者各取所需、各有活路(lu)。”
在(zai)(zai)15年的(de)時間里(li),懷著僥幸心理獲利(li)的(de),不僅(jin)僅(jin)是(shi)生產者(zhe)。在(zai)(zai)這條(tiao)產業鏈條(tiao)上,不僅(jin)有(you)(you)企業的(de)唯(wei)利(li)是(shi)圖,有(you)(you)地方政府的(de)權利(li)尋(xun)租,甚至連“假記者(zhe)”,也能分得(de)一杯羹。
“功臣”
“以前(qian)地(di)方(fang)政府是‘睜(zheng)一(yi)只眼閉一(yi)只眼’。其實地(di)方(fang)政府隨時可(ke)以讓他們死,只需(xu)一(yi)個簡單的動作(zuo)——拉下電(dian)閘,為何沒這(zhe)么(me)做(zuo)?是因為他們也有所(suo)需(xu)。” 上(shang)述那位“地(di)條鋼”老板告訴(su)經(jing)濟ke。
沒錯,曾經(jing)“地條鋼”也是當(dang)地經(jing)濟發展的(de)“功(gong)臣”。

江蘇省新(xin)沂市(shi)雙塘(tang)鎮(zhen)一(yi)位官員告訴《中國經濟周刊》,新(xin)沂所(suo)有小鋼廠(chang)均未取(qu)得合(he)法手續,用地手續都是(shi)臨時性的(de),也沒有污(wu)染防治設(she)施。但(dan)這些(xie)(xie)國家明令禁止(zhi)的(de)“地條鋼”廠(chang)卻全是(shi)市(shi)里(li)(li)和鎮(zhen)里(li)(li)招(zhao)商引(yin)資企業,招(zhao)商政績關系到一(yi)些(xie)(xie)領(ling)導的(de)“烏紗帽”。雖然群眾(zhong)對這些(xie)(xie)鋼廠(chang)意見大、投訴多,曾(ceng)多次(ci)希望鎮(zhen)里(li)(li)采(cai)取(qu)措施關停鋼廠(chang),但(dan)鎮(zhen)里(li)(li)領(ling)導就是(shi)頂(ding)住不(bu)辦,聲稱(cheng)一(yi)旦(dan)停產就會給企業造成損(sun)失,其實是(shi)一(yi)些(xie)(xie)領(ling)導害(hai)怕自己的(de)利益受(shou)到損(sun)失。
這一說(shuo)法(fa)(fa),從(cong)國務院辦公(gong)廳關(guan)于華達(da)公(gong)司(si)違法(fa)(fa)違規(gui)行為(wei)調查處理情況的通報中,也可以得到印(yin)證:“2013年(nian)徐州市決定(ding)取締華達(da)公(gong)司(si),但新沂市、瓦(wa)(wa)窯鎮(企(qi)業所在地)政(zheng)(zheng)(zheng)府(fu)弄虛作(zuo)假、逃避取締;2015年(nian)新沂市決定(ding)關(guan)閉華達(da)公(gong)司(si)后,瓦(wa)(wa)窯鎮黨委、政(zheng)(zheng)(zheng)府(fu)以各種理由說(shuo)情,拒(ju)不(bu)關(guan)停(ting);瓦(wa)(wa)窯鎮政(zheng)(zheng)(zheng)府(fu)甚至將華達(da)公(gong)司(si)視為(wei)財(cai)政(zheng)(zheng)(zheng)支柱企(qi)業,多次授予該(gai)公(gong)司(si)所謂’特別貢獻獎’”。
對(dui)于缺少(shao)稅源的(de)(de)(de)蘇(su)北鄉鎮來說,幾乎每(mei)個(ge)落(luo)戶的(de)(de)(de)“地條(tiao)鋼(gang)”廠每(mei)年都會貢獻數十(shi)萬甚(shen)至上百萬元稅收。因此(ci),這些通過招商(shang)引資到蘇(su)北去的(de)(de)(de)“地條(tiao)鋼(gang)”企(qi)業,只(zhi)要(yao)政府打(da)擊,就有“內部人(ren)士”通風(feng)報信,趕(gan)緊(jin)停(ting)止生產(chan),佯(yang)裝(zhuang)關幾天(tian),等檢查人(ren)員走(zou)后(hou)再開(kai)工,儼然形(xing)成了“生產(chan)-打(da)擊-保護-停(ting)工-再開(kai)工”的(de)(de)(de)利益鏈條(tiao)。
“唐僧肉”
“地條(tiao)鋼(gang)”企業不僅給基層官員帶(dai)來了(le)招商(shang)引資(zi)政績,還為各方帶(dai)來了(le)實實在(zai)在(zai)的(de)(de)“收益”。經濟ke在(zai)采訪中了(le)解(jie)到,有(you)的(de)(de)官員入股了(le)“地條(tiao)鋼(gang)”企業參與分紅,更(geng)多(duo)的(de)(de)則是直接(jie)對“地條(tiao)鋼(gang)”老板吃拿卡要,進行權力(li)尋租(zu)。有(you)江(jiang)蘇(su)省質監(jian)(jian)部門官員透露,涉及(ji)“地條(tiao)鋼(gang)”生(sheng)產流通的(de)(de)各類監(jian)(jian)管(guan)者,包括供電、質監(jian)(jian)、環保、工(gong)商(shang)、鎮政府等,部分執(zhi)法人員“雁過拔毛”。

由于(yu)監管對象是(shi)違(wei)法(fa)(fa)生產的“地(di)條(tiao)鋼(gang)”企業,老(lao)板本身就通過游走在灰色(se)地(di)帶以獲得生產經營空間,這(zhe)種執(zhi)法(fa)(fa)監管極易(yi)形成尋租(zu),所謂“水過地(di)皮(pi)濕(shi)”“過手都留(liu)油”。“這(zhe)些潛(qian)規則及關系運作(zuo),’地(di)條(tiao)鋼(gang)’老(lao)板都懂(dong),如果這(zhe)個老(lao)板‘不(bu)會(hui)來(lai)事’,他(ta)在當地(di)連一天也生存不(bu)了。”
更可笑的(de)(de)是,這一條(tiao)利益尋租的(de)(de)鏈條(tiao)甚至延伸到了(le)某些(xie)“假(jia)記者”,“送錢封口”變成了(le)約定俗(su)成的(de)(de)“潛規則”。
經濟ke在江蘇采(cai)訪“地條(tiao)鋼”時就(jiu)曾遇(yu)到(dao)了一次相當(dang)尷(gan)尬(ga)的經歷(li)——
那(nei)是在江蘇邳州(zhou)的達(da)戴莊鎮。經濟(ji)ke一行三人在一家(jia)“地條鋼(gang)”廠(chang)門前(qian)敲門,里(li)面突(tu)然從緊閉(bi)的鐵門下方扔出四五張(zhang)百元大鈔。正當(dang)經濟(ji)ke困惑時(shi),一位路過的村民反問道,“你(ni)們是記(ji)者吧?為(wei)什么不撿起走啊(a)?這是鋼(gang)廠(chang)老板給(gei)你(ni)們的辛苦費,最近(jin)鋼(gang)廠(chang)效益不好,只能給(gei)這么多(duo)了(le),記(ji)者來了(le)都是這樣(yang)的。”
有“地條鋼”老板則向經濟(ji)ke抱怨說:“有時一天要來五(wu)六撥自稱是哪哪媒體的記者(zhe),弄得我們(men)精(jing)疲力竭、壓力山大、難辨真假。”
“紅線”
如此亂象(xiang),整頓勢在必行(xing)。
2016年2月,國務院(yuan)發(fa)布《關于(yu)鋼鐵行業化解過剩產(chan)能實現脫困(kun)發(fa)展(zhan)的意見》,明確(que)提出,“從2016年開始,用(yong)5年時間,再壓(ya)減粗鋼產(chan)能1億(yi)-1.5億(yi)噸”。
之后,取締“地條(tiao)鋼”的(de)壓力層層傳導(dao),從中(zhong)共中(zhong)央政治局常(chang)委會(hui)、國務院(yuan)常(chang)務會(hui)議,一直(zhi)延伸到中(zhong)國最基層的(de)鄉村角落。
2016年7月底,華達公司違(wei)法違(wei)規(gui)生產(chan)銷售“地條鋼(gang)”被曝光后,中央以雷霆之勢(shi)取締“地條鋼(gang)”,壓力(li)層(ceng)層(ceng)傳導(dao)。

最近,經濟ke來到此次(ci)整治(zhi)風暴的中心——華達公司,沿著廠(chang)(chang)區(qu)圍墻轉了一(yi)圈發現(xian),圍墻內全無(wu)機(ji)器和(he)生產線,廠(chang)(chang)區(qu)內只剩下一(yi)個(ge)個(ge)大小不一(yi)的土坑。
按照新(xin)沂市發改委負(fu)責人(ren)的(de)說(shuo)法,“這不是簡(jian)單(dan)的(de)拆卸,而(er)是’掘地三尺’,徹底清(qing)除機(ji)器設備、廠(chang)房、所有的(de)生(sheng)產(chan)資料和產(chan)成品,全部銷毀砸爛當作廢舊物資拉走(zou)。”
“地(di)條鋼(gang)”的“大限(xian)”被明確定為2017年6月(yue)30日,此為今年鋼(gang)鐵去產(chan)能的“紅線”。
5月,18個部委在全國范圍開(kai)展專項督查活動,兵(bing)分(fen)九路(lu),對已(yi)上(shang)報(bao)存在“地條鋼”企業(ye)的29個省份和新疆生產建設(she)兵(bing)團進行督查。
中央(yang)如此力度,地條鋼(gang)已成強弩之末。“地條鋼(gang)”廠老板們(men)感慨說,“現在徹底不行了,這(zhe)次中央(yang)動真格了。”
兩天(tian)前,發改委(wei)發言人稱,“目前各地(di)排查發現的’地(di)條鋼’產能已全部停產、斷(duan)水斷(duan)電,正按(an)照’四個(ge)徹底拆(chai)除(chu)’的要求,將’地(di)條鋼’取(qu)締到位(wei)。”
至此(ci),這場歷時(shi)15年(nian)的(de)淘汰行(xing)動(dong)終近(jin)尾聲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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